我从来没有想过会带着儿子回老院里转转,毕竟,在老院成长的是童年的我。那时傻傻笨笨的,觉得结婚生子是一件遥不可及的事。
其实老院离家并不远——一墙之隔,新家背后的小巷子里,顶多一二百米就走到尽头了。老院,就在巷子尽头。小家伙很高兴,哒哒哒边跑边兴奋地啊啊啊喊着,我却高兴不起来。路是翻新过的,平坦的水泥路,连邻居家的房子都是翻新的——熟悉里透着陌生,陌生里又掺杂着回忆。
还来不及细想,已经到了院门口。破败而孤寂是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。残缺的砖块,泥糊住的缺口都在告诉人们它经历的沧桑。街门还是两扇小小的,旧旧的木门,没有变,和小时候一模一样,或者,也许木门上添了许多纹路,我没有仔细观察。走到院子里,突然涌起一股悲凉——断壁残垣竟然有点写实了。
其实老院是一只小四合院,我们家住在西面这三间房,东、南、北边的三排房子都是邻居奶奶家的。刚进院子就看到南边邻居家的房子有点坍塌了,墙皮都开始脱落。我有点愕然,这是邻居家的厨房,记得小时候总能看到胖乎乎的邻居奶奶在厨房里利利索索生火做饭,有时还唠唠叨叨数落着她的儿子,屋顶上炊烟袅袅,院子里饭香阵阵……
这几年邻居奶奶的女儿在院子里喂了一只羊,种了点蔬菜,我家老房子的窗台上歪歪斜斜靠着一串串编好的蒜,就像老婆婆枯黄的头发。台阶上铺着一堆干枯的玉米皮,还有一些新剥落的,似是诉说着被包裹的玉米多么年轻水嫩,却也抵不过老去。
凌乱的台阶让我一阵恍惚:还记得很多年前坐在门口剥玉米,大笸箩里黄灿灿玉米和玉米粒混着。我和二哥憋着劲儿剥玉米,屏着一口气,一手拿着玉米,一手握着玉米芯,一鼓作气,快速用玉米芯搓着玉米,看一次性能剥多少玉米粒,有意思的是脱玉米机就在旁边刺啦刺啦转着。
倒扣的大水缸又把我拉回现实,它——以前是摆放在哪里的?我竟然记不清了。太久了,回忆变得零散。
紧闭的门将我割裂成两个人,一个过去的我,一个现在的我。你看,那时候的我多天真可爱:每天一放学到家门口我就高声喊着“奶奶”,坐在坑上的奶奶会拖着长长的音应一声“哎——”,然后我跑进家里,要么吃着灶台上的烤红薯,要么拉开奶奶的小柜门,拿一包维维豆奶粉干嚼着,那时的豆奶粉有一种奇妙的巧克力味儿,可惜变成了记忆里的味道……吃好以后,屁股坐在黑箱子上,作业摆在柜子上,它们就是我的书桌。晚上和奶奶一起睡在炕上,大冬天火烧得旺旺的,床上热乎乎的,被窝里暖暖的,搂着奶奶的胳膊,一夜好眠。后来,奶奶走了……
这之后进家门我大声喊着“妈~”,妈妈边踩着缝纫机边高声应着我。我的书桌变成了妈妈的缝纫案板,长长的案板,我占个小小的角足够了。
星期天窝在家里听着广播,那时候钟爱调频101.5兆赫山西文艺广播,每天中午十二点的点歌节目《吉祥鸟》,下午宇航舒畅的《心情冲浪》,一台小小的收音机带给我无数的闲暇惬意。
那时候,院子里没有这把大遮阳伞,我就在这空旷的地儿无忧无虑地生活。夏天晒一大铝盆水,小小的我窝坐在盆里,妈妈帮我洗澡搓背,撩起水看着指缝间的水嘀嗒嘀嗒溅落,晕开小小的涟漪。时光也嘀嗒着在哗啦哗啦的水声里游走。
快六一的时候,和小伙伴们在院子里自编自舞,好不快乐。当然,我也有蠢得可爱的时候:看了古装片幻想自己是个绝世高手,于是拿了一根竹竿啪啪啪去打苍蝇……也不知道邻居奶奶会不会觉得我是个傻瓜!邻居奶奶?哦!上次见是在几年前,大冬天,她坐在轮椅上,但是口齿清晰,还能和我拉拉家常。现在的她已经瘫痪在床多年了,我没有勇气掀开她家的门帘进去看望她,就让记忆里的她永远都是手脚麻利的人吧!
和邻居奶奶的女儿在院子里寒暄几句,我急忙道别。这里我待不下去了,拉着儿子匆匆走到外面。我没有回头,萧瑟破败的老院里没有烟火气,没有了欢笑,没有了奶奶……
走在巷子里,小家伙还是很高兴,我开心不起来。这条路,我曾和奶奶走了无数次。她一手拄着拐杖,一手拉着我……
老院儿离我越来越远,我们都被岁月裹挟着前进,老院日复一日地苍桑着,沉默着,连带回忆被吞噬着,连带着故人被遗忘着,怀念着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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