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天下第一行书”，是指中国著名书法家王羲之毕生的代表作《兰亭序》。它一问世便广受追捧，风靡千年而魅力不减。今天要说的就是：这篇国宝级作品的诞生及流传后世的曲折经历。
公元303年，王羲之出生于琅琊临沂（今山东临沂）。其家族在当地是名门大户，有多人为官，其堂伯父王导更是官至丞相。王羲之幼年时便颇具诗书簪缨之家的风范，喜欢在幽静的环境中读书写字。十几岁时，他经历了西晋到东晋的朝代更替，华夏大地上出现了东晋十六国的混乱局面，社会动荡不安，百姓流离失所。随着朝廷由洛阳迁都建康（今南京），王家也迁居到了会稽山阴（今浙江绍兴）。多年的战乱使得王羲之的情绪有些消沉，他开始向往西晋的“竹林七贤”，试图在纵情诗酒中逃避尘世纷扰，淡忘功名利禄。此时，朝中太傅郗鉴位高权重，有女长成，品貌出众，知道丞相王导有子侄二十余人，便前往选婿。王家子弟闻讯无不踊跃，唯有王羲之在厢房东床坦腹而卧，似无所闻。不想太傅慧眼识才，竟将女儿嫁给了他。“东床”由此成为婿之代称。
王羲之婚后得贤妻相助，精神为之振作。在亲朋的举荐之下，他历任秘书郞、江州刺史、会稽内史、右军将军等职；文学方面也颇有造诣，只是不及书法成就突出。他备精诸体，博采众长，摆脱了汉魏古拙的笔风，创造了一种平和自然、清丽流畅的字体，世称“王体”，对后世影响深远，获得了“书圣”的美誉。
东晋永和九年（公元353年）的农历三月初三，王羲之和谢安等四十一位名士在会稽山阴的兰亭集会，畅饮赋诗。江南三月，时常细雨绵绵，这一天却天朗气清，惠风和畅；崇山峻岭，茂林修竹，景色宜人。众名士列坐在蜿蜒曲折的溪水两旁，书僮将一种称作羽觞的空酒杯放入溪中，顺水飘流，称为“曲水流觞”。羽觞流到谁的面前，谁就取杯饮酒，而后作诗一首，作不出来则要罚酒三杯。其他人或陪饮，或祝贺，或打趣，欢声笑语，陶醉于酒香诗美的气氛中。当日的诗作拟汇编成《兰亭集》，众人推举王羲之作序。王羲之酒后兴致正佳，一口答应下来。
回到家中，王羲之余兴未尽，回忆几十年的生活经历和仕途生涯，似今日这般舒心畅意实不多见。精神振奋之下，文思泉涌，将鼠须笔饱蘸浓墨，在蚕茧纸上刷刷点点，笔走龙蛇，片刻之间，一篇三百余字的《兰亭序》便呈现眼前。序中记叙了兰亭的山水之美和聚会时的欢乐之情，追古思今抒发了人生苦短的感慨。文辞精妙，意境优美，堪称佳作。更难得的是，在轻松愉悦、无拘无束的心境中，他将这篇文章写成了书法精品，字迹既平和又奇崛，遒媚飘逸，大小长短，妙然天成，相同之字，写法各异，特别是笔划简单的二十个“之”字，形态各异，无一雷同。
王羲之看罢，甚感满意。心事既了，倦意上涌，于是抛纸搁笔，倒头便睡，一直睡到日出三竿。醒来瞥见案上字迹，惊喜而视，疑有神助。审视再三，只叹息行笔不够慎重，行距有疏密，有补字，有涂抹，美中有所不足。于是伏案挥毫将序文精书一遍，写毕却自感不如原文精妙。他心有不甘，一连重书几遍，仍然不得原文的精华。这时，文友涌上门来观赏序文，王羲之灵机一动，将十几份书稿摆在书案上让文友们点评。众人阅毕，一致称道原稿书法精美。至此，王羲之方才醒悟：在美酒的作用下，他创作了一篇无法逾越的巅峰之作。事实也确实如此，王羲之晚年，可谓人老书老，但再无一篇书法作品超越《兰亭序》，他临终前将《兰亭序》原稿郑重地交付五子王遂之，嘱其珍藏传世，然后放心地撒手西去。
只是王羲之不曾料到，人终曲未散，由于后人对这篇字帖的喜爱，竟招致君臣行窃、军阀掘墓，最后将“天下第一行书”的归宿变成了千古之谜。
时光如梭，二百余年过去，到了唐朝贞观年间，唐太宗李世民文武兼备，他非常喜爱王羲之的书法，搜集了不少王羲之的墨宝，但就是没见到过享誉天下的《兰亭序》。有一天，他问宰相魏征是否知道《兰亭序》流落何处？魏征博学广闻，就给他讲了一段往事：
王羲之死后，经过动荡不安的南北朝，《兰亭序》传到了王羲之的七世孙智永的手里。智永性喜清静，又受佛教影响，于是出家在山阴永欣寺当了和尚。智永承继祖业，穷年皓首与书法为伴。据说他住在永欣寺三十年不下楼，精书了八百本真草千字文，深得其曾祖的神韵，前来永欣寺求字的人络绎不绝，门槛都被踏破，只得用铁叶包裹起来，人称“铁门限”，成为书法史的佳话。智永和尚活了将近百岁，圆寂前将《兰亭序》交给弟子辩才和尚，令其妥善保管。辩才言语谨慎，在永欣寺为僧多年，从未与人谈及此事，更无人见过此宝。因此，《兰亭序》由辩才珍藏只是传闻，无人作证。然而，多年传闻绝非空穴来风，况且辩才继承智永衣钵，多年独居一室，深居简出，有便利藏匿墨宝。
唐太宗听罢，沉吟道：“我也相信真有此事，很想立刻把它拿到手。”魏征说：“辩才多年守口如瓶，定是把《兰亭序》看得比性命还重要，要想索得，恐非易事。”太宗道：“可先用公办手段一试。”于是下了一道圣旨，召辩才和尚到长安，故意拿假的兰亭序给辩才看，辩才摇头道：“老纳听恩师说过《兰亭序》，真迹原由王家世代收藏，只可惜在多年战乱中失落，如今难觅踪迹了。”
太宗见辩才不承认，便将其留下，秘密派人搜查，结果只得到智永写的真草《千字文》。不久辩才声称有病，太宗只得将其放回。此后，太宗三番五次派人追问，辩才始终如前所说。太宗无计可施，忽然想起御史萧翼足智多谋、能书会画，于是召见萧翼，问他可有妙计？萧翼一笑说：“此事不难，但急切不得。宜先放出风去，说《兰亭序》一事系民间传闻，朝廷已放弃搜寻。然后请皇上借微臣三帖王羲之的真迹，如此这般……，可望成功。”太宗一一允诺。
自朝廷停止追讨，辩才和尚心中稍安，半年后活动如常，但神情依旧沉闷。近日，他时常看见一位落魄书生模样的人出现在永欣寺内，在画壁前，或驻足静观，或挥毫题诗。辩才见那书生虽然面带忧郁，但却举止从容、诗雅字美，顿生好感。一日又见书生画壁题诗，便趋前问道：“施主从何而来？”书生回首施礼道：“从幽州来此经商。”辩才道：“施主提笔能诗，何故弃文从商？”书生叹息道：“屡试不第，遂顺家严之意，效贩夫之举。数日前路过贵寺，见名人遗迹甚多，故而留恋，不想惊扰禅师。”
辩才与书生初次交谈感觉很投缘，就邀其入寮房叙谈，话题展开，辩才大吃一惊，原来这位书生是位饱学之士，天文地理，经史子集，无所不晓。辩才相见恨晚，临别相邀道：“施主大才，老纳受教匪浅。异日有闲，务请光临寒舍。”书生道：“晚生经商为名，实为游历名胜以增学识，多有空闲。禅师阅历深广，闻言受益。承蒙错爱，乐以从命。只是萍水相逢，搅扰不当。”辩才道：“老纳遁入空门多年，无亲少友，难遇知音。与施主交谈，实为修身养性之乐事，何言搅扰？”书生应诺离去，翌日带着果品来到寺内，与辩才谈诗论文。隔日又来，谈论之余就下棋弹琴，越发情投意合。就这样来来往往月余，两人已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，有时天晚，书生就与辩才同榻而眠，虽然彼此敬重，但谈到随意处，言语上已尽显亲密无间。
一天午后，书生又带着几样果品登门，辩才笑道：“今日果品似佳肴，‘小客商’莫非想索尝寺内佳酿乎？”书生也笑回道：“正有此意，‘老和尚’莫非吝啬乎？”二人复大笑。谈论至黄昏，辩才果然搬出新酿酒相待，两人边饮边谈，不知不觉已是酒酣耳热。当话题接触到书法时，书生言道：“我从小跟祖父练习王体。祖父曾将几件王羲之的真迹传给我，我爱若至宝，随身携带，即便日子拮据，也未舍得出卖。”辩才一听忙问：“可曾带在身边？”书生笑道：“我早料到今日必有一番长谈，怕宝物放在客店有失。喏，这就让你开开眼！”说罢，从怀里摸着个绸缎包，层层打开，拿出三份字帖。
辩才一惊，端详了半天，对书生说道：“这几件东西，假倒不假，只不过不是王羲之得意之作。”书生道：“嘻！你这老和尚，初见字帖，满脸惊喜，如何又反口贬低？谅你蜗居山门，连此等宝物都不曾见过！”辩才淡然一笑说：“年轻人太自负了。你道我只比你痴长几岁？我收藏的这件字帖，与你这几件相比，乃是云泥之别！”书生冷笑道：“不知是何宝物？不妨说来听听。”辩才回答：“《兰亭序》！”书生听了，哈哈大笑说：“老和尚骗人，《兰亭序》早就在兵荒马乱中损毁了，如何还能传世？即便有，也是赝品！”书生一番话激怒了辩才，他有些气恼地说：“年轻人果然不晓往事。你可知我的师父乃王羲之的七世嫡孙？他圆寂之时将宝物托付于我，怎会有假？罢罢罢，今天就破例让你一见！”
说罢，搬过木梯，搭在屋内木梁上，颤微微爬上梯子，先用小刀刮去木梁上的一片油漆，再用刀尖抠掉一块木板，这时的木梁上出现了一个扁平的洞。书生看罢暗想：果然是“一人藏物，十人难寻”，若非亲眼所见，谁能从这浑然一体的房梁上发现破绽。这时，辩才从木洞里取出一个扁平的檀木盒子。下得梯子把盒子打开，在一片香气中现出《兰亭序》真迹。辩才有些得意地请书生观看，书生呆立半晌，说道：“看样子大概是真迹，只是还有几点可疑之处。夜晚灯光昏暗，可否待明天将这几幅字帖比对一下。”
辩才点头允诺。书生起身归去，字帖也不带走。第二天，书生早早来到，对照他收藏的字帖，说《兰亭序》中的“癸丑”、“崇山”等几个字笔划潦草，不是王羲之素常风格。辩才不服，但也反驳乏力。天至中午，辩才欲到一位施主家里吃斋。二人走出山门，约定明日再见面，然后拱手而别。书生走出不远，折返回寺，对辩才的徒弟说：有两本书，搁在辩才和尚屋里，要取回去看。那些徒弟们都知道书生和师父亲密无间，就叫他自己去取。书生也不客气，来到屋里，将《兰亭序》和他带来的那几件墨宝，包成一包，大大方方地拿走了。
书生出了寺门，直奔山阴县衙，对县令道：“我是御史萧翼，圣旨在此，速派人将私藏国宝的辩才和尚拿来收监。”此时辩才刚到施主家，被衙役锁到县衙，抬头看见一身官服的萧翼，不禁大惊失色。萧翼喝道：“大胆和尚辩才，只因你欺瞒君王、藏匿国宝，圣上才命我前来赚取。如今《兰亭序》已被追缴，你且入监听候处置。”辩才至此才醒悟过来。萧翼私下吩咐县令善待辩才，然后在衙役的护卫下快马加鞭，将《兰亭序》送到京城长安。
李世民得到梦寐以求的宝贝欣喜若狂，将萧翼升为员外郎，然后欲治辩才之罪。萧翼奏本道：“如此传扬出去终究有损朝廷名声，愚意可将辩才藏匿国宝之罪改为护宝有功，赏赐绸缎三千匹，稻谷三千石。辩才释怨感恩，百姓也会谅情称颂。”唐太宗欣然采纳，然后命内廷供奉将《兰亭序》真迹各临数本，分发王公大臣和皇亲国戚。公元649年7月的一天，唐太宗病危，临终叮嘱太子李治：将《兰亭序》放入棺内殉葬。于是王羲之平生最得意的杰作，就埋进昭陵里。从此，流传后世的《兰亭序》都是摹本，其中以冯承素的摹本最接近原作，流传最广。
又是一个二百余年后，唐朝灭亡，随后又是战乱不息的五代十国。在此期间，后梁军阀温韬盗掘了包括昭陵在内的十七座皇陵，墓中随葬的名家墨宝和金银珍宝多被洗劫，毫无疑问，传世之宝《兰亭序》必然首当其冲。然而，在温韬开列的珍宝名单中却没有《兰亭序》，而且此后再无《兰亭序》的消息和新的摹写本。此事引发了后人的两点怀疑：一是温韬一次性盗掘了多个皇陵，由于随葬宝物众多，《兰亭序》有可能仍然留在昭陵的某个隐秘之处，没有找到。二是《兰亭序》本来就没有被埋藏在昭陵中，而是埋在了唐高宗李治和皇后武则天的合葬墓——乾陵之中，因为二人也非常喜欢王羲之的《兰亭序》，因此在《兰亭序》埋入昭陵的过程中将其截留或掉包。后一种怀疑的根据是：在温韬盗掘过程中，只有乾陵设计复杂而幸免于难，因此《兰亭序》很可能就在乾陵中。
总之，《兰亭序》真迹的下落，已经成为长期以来众说纷纭的历史之谜，这也使得这篇散发着酒香的艺术珍品越发充满神秘色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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